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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儒者胡杨》杜尚伟

题记:我穿越空间,去接近一种美;你跋涉时间,在远方静候。

十月之初,长假之际,约了几位同事前往额济纳旗看胡杨秋色。既得同事同行同乐之趣,又足夙愿得尝之意。一路之上,欢乐的情绪如秋阳般高扬。

出市区,上河雅路,过阿佑旗小城,继续向西向北而行。之后便是辽袤的戈壁了。骋目无碍的空阔和极目地平线的空茫,这种感觉让心境在了无俗念之中渐渐地阔大了。

初秋的戈壁,并不萧索。在秋阳的关照下,反到觉得色彩更为丰富:初经秋风的野草,大多保存着夏季的本色。还有刚刚被一场秋雨唤来的小草,茸茸地织出一片新绿,春日般的嫩嫩的色泽惹人无限怜爱。也有一些现出秋色,一蓬橙黄,一抹灰褐,或浸入了太多的阳光,便泛出轻红和淡紫。虽不斑斓,但铺陈开来,却也让人油然欣悦。

偶尔也会现出一洼亮水,便营造出一片蓊郁。随意的灌木丛便毫无章法地在戈壁之上写着自己的一份快乐。而最为得意的要算野草了,无限的谦卑又无拘的恣肆,不管不顾地经营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在这草木繁茂处,必定又铺着金色的沙漠,做了生命之绿的背景,勾画出让人心动的美丽。急急赶路的人们,便不再吝惜时间,驻足或徜徉其间,好好地逗留一段时光,顺便把人类的快乐留给寂寞的戈壁,也把自己的笑靥留给镜头。

但戈壁的本色是苍茫和苍茫之下更为本质的苍凉。

这时,我便从车窗里瞥见了一棵树,孑然一身的它在空空落落的戈壁之上长出一个大大的孤独。我知道戈壁上除了胡杨不生乔木。所以我认定这位孤独者便是胡杨了。苦行僧般的孤寂,弄得人心痛。

忽又现出一片乱石,堆堆叠叠,黑色、褐色、灰色杂然,从戈壁上冒冒失失地长了出来,形形状状,让人张目。之后,又看到了山──准确地说应该叫丘,一律地简捷明快,没有一点点过渡,就从平展展的戈壁上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就那么赤赤裸裸又磊磊落落地站着。它不把自己当风景,人类也就不再对它苛责,它不过是完成自己,站着就是它的事业。

行行复行行,我们便来到黑河的一座大桥之上,就看到了水边的胡杨。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最耐旱耐碱御风沙的戈壁上的英雄,性格中却如此地爱水,黑河两岸站满了它们的脚。它们面河而立,即使是倒下的,也一定把头转向河水。在还算清明的水面上辩认或欣赏自己的身姿。站着的胡杨自有它的一种姿态,而倒下的也不苟且,用自己的一枝一杈努力地撑住躯体,脚跟深深地踏入戈壁的沙土里。三十度倾斜的体态,画出了生命的抗争与坚韧。

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此前路过的那片死去的胡杨林,墓园般的凄凉给我很大的压迫。死去的胡杨大都是站着的,也有倒下的。但不管站着的还是倒下的,一律失去了头颅,也一律黑着身躯,更是一律的十分挣扎和努力。如果此地是它们的最终的墓地,它们也就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做了墓碑。一千年的生命历程,有多少荣光与艰辛,碑身上定然写满了自撰的碑文。人类真应该停下匆促的脚步,好好地阅读一下胡杨写下的文字。然后从内心深处献上一个庄重的祭奠和真正的哀悼,也应该有一份反思。

向晚时分,我们走进额济纳旗。因为大家都想多看一眼胡杨秋色,便不顾千里之行的劳累,却了斜阳系缆之念,直接来到城东那片胡杨林。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黑压压的人头,比胡杨树的叶子还要稠。人类追随美丽亦如追逐财富一样狂热。是幸还是不幸!

夕阳下的那片胡杨林,亮着一片金色,晃人眼目。此时的胡杨树静静地把自己金色的丽影投到身边同样静静的黑河水面上。在上下天光的笼罩下,是西方油画般的大气而厚重的美丽,静穆中却透出凡高的向日葵的热烈。

形之静而情之热,这是我在傍晚的时光中读到的胡杨的一种境界。

翌日,我们从居延海看过日出之后,又返回到昨晚不曾足意的那片胡杨林。买了门票,入得林中。

一条浅栗色的木栈道把我们引入林地深处。

我们便走进了胡杨的社会,一种原始部落的简朴氛围充溢四周。以族人自处的胡杨,淡定地沐浴在秋日的明朗的阳光之下。林木的格局高低错落,亲疏有据。而蓬勃的红柳杂处其间,并多簇拥在胡杨身傍,做仰视状。假若我懂得胡杨的语言,那么此时我一定会听到一堂精彩的晨课:“子曰:弟子,入则孝,出而弟,谨而言,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可知否!

如此一念而起,再去细看,所有的胡杨俨如夫子之弟子般,千树千面,千面千姿,或长或幼,或站或坐,或谦谦学礼,或静静深思。老树的身躯一律粗壮,灰褐色的皮相,纵裂着深浅不一的沟纹,不规则地布满周身。犹如儒者思想的深邃和精神的超拔,发散着强大的生命力量。而它们的冠冕,更为多姿:有的阔大如棚,枝稠叶密而一派森严;有的枝叶稀疏而潇洒,诗人般的风流与倜傥;有的冠小而收束,带着几份谦让与严谨;有的多情,把冠发束成葫芦状,女子样的妖妖楚楚;有的倔强,金色的树冠中,突然竖起一截枯黑的干,手臂一样高举于蓝天之下。小树多活泼而简单,不去显示自己躯干的壮健与冠冕的丰富。洒洒落落地把精力都用到细密又略显细碎的叶片上。金黄色的叶片是那种刚刚熔铸后的鲜黄,带着七分的娇和三分的俏。我撷了一枚在手里,黄而不枯,很有质量感。革质般的厚实,又丝绸样的细腻。

春季的胡杨是一身清清爽爽的绿,张扬着野性的美,便让戈壁顿时生动起来。据说在那一季里,它是有花的,而且以果实为其苞囊,一串一串菱型的果实,鞭炮似地挂满了枝头,五六月间,被阳光点燃,苞囊便炸裂了,淡紫色羽状的花就露了出来。之后,成熟的种子带着小伞随风飘散,那是胡杨的精魂所系。但胡杨的花我从未见过,所以一直认为胡杨的花真正开放在秋季。它是以叶为花,把储备了一年的激情在秋天里突然迸发绽放。每一片叶脉都流泄着暖意,每一个枝桠都挂满了太阳。以无限的激情挥洒着自己创造的金色,那是世间无与伦比的金子,是那样的勾人魂魄。

这6000多万年前、第三世纪残余的古老树种,从古地中海而中国新疆而河西走廊,一路走来,经历了怎样的世间沧桑,我努力地从眼前的一棵老树身上读它的内涵。而年幼的人类,在古老的树种面前实在太浅薄了。因浅薄而无知,因无知而勇敢。无休止的战争,无厌足的拓荒,刚刚立足的农业文明,很快便被工业文明的大潮淹没。楼兰、龟兹曾经辉煌一时的西域古国,在一片片枯死的胡杨的悲哀中被汹涌而来的黄沙永远地埋葬了。13世纪马可波罗前往元大都路经的黑城,就在额济纳旗的境内,是西夏创建的著名城市,如今也被深深地埋在黄沙之下。直到20世纪40年代,由黑河、北大河贯注的居延海仍有300多平方公里的湖面,之后竟6次干涸。

一片汪洋已不见,无奈黄沙滚滚来。额济纳已经成了风沙的策源地。1984年4月,从此扬起的一场沙尘暴竟席卷了北京、济南,并直下徐州后抵至南京。若如此下去,不久的将来,河西走廊和河套平原也将不复存在。

转过身再默默注视眼前的胡杨林,凝重的金色里透出苍凉,古朴庄重中弥漫着悲壮,化石一般坚硬的身躯扭曲成无言的呐喊。而那英雄般的三千年伦回的传说也将成为一段悲怆的神话。

忠贞不渝而又积极用世,孕育并记载了西域文明的胡杨,一定是儒家文化的传承者。但它也无力如释迦和基督一样永远地担荷着人类的罪恶。倘若有一天大地上的胡杨树全部死去后,我想荒漠的不仅是大地,还有人类的文化与精神,也将伴随着胡杨的枯死而一点点的被沙化。

人类一旦丧失了文化,无论物质世界多么丰富,必将沦为一群失去了精神家园的弃儿,茫茫然在人世间流浪。

中午时分,我们带着居延海日出后燃起的湖岸上大片大片紫灰色的芦花升腾起的光芒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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