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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 情系香丘》 赵恒磊

又是一年清明,伴着细雨,我又走在了去看望晓慧的路上,与晓慧相处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仿佛又听到晓慧那一声稚嫩而清脆的 “哥哥”。

一九九三年夏,我们一批十几个战友驻扎在武汉东西湖李家墩的府河边,架设起舟桥部队可以水面航行的门桥,保障通往天河机场的府河大桥施工作业。该区域是血吸虫病疫区,大家长时间在水边帐篷里生活,加上每天的水上作业,难免会接触到疫水。完成任务回原部队后,多人先后出现乏力、低烧的症状,到武汉陆军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染上了血吸虫病。那一批战友中有一半的人先后住进武汉陆军总医院治疗,我也未能幸免。

一群年轻战士一起住进医院的同一个科室,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年轻的我们,自然少不了年轻人的调皮。

一次午饭时间,我们照例来到走廊排队打饭,护士长过来问我:“是不是你把没吃完的饭倒在洗碗间的池子里”

“我没倒,咱们怎么会是那种没素质的人呢”我嘻笑着回答。

护士长又追问:“那你说是谁倒的”

心想,我怎么知道是谁呢突然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一闪而出:我指着站在旁边打饭的一个十四五岁、看上去很恬静的女孩,说:“是她倒的。”

女孩猝不及防,略显慌张地赶快澄清:“不是我倒的。”说完低下头,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朵红云早已飞上她的脸颊。

护士长知道我是在开玩笑,笑着瞥了我一眼,就走了。后来我想,军医院里对战士好开口一些,护士长可能是通过质问战士来提醒病房其他人员,不能将剩饭倒在池子里。

真正认识这个女孩,是通过我的干妈、她的母亲。一天晚上,我在病房洗潄间里用冷水洗头,当时已经秋凉,旁边洗东西的一位阿姨关心地劝我:“小伙子,你这样别冻凉了,去那边接点热水来洗呀。”我随口说:“谢谢了,你说话的口气真像我妈,好会关心人!。”在场的另一位阿姨打趣道:“那你就把她认作干妈吧。”我调皮地马上喊:“干妈好!”“唉!”,没想到阿姨痛快地应下了,就这样我多了位干妈。

洗完,干妈喊我到她们病房去玩,去了才知道,我新认的干妈就是那天那位女孩的母亲!干妈拉着她向我做介绍:“这是我的女儿谭晓慧……”这也太巧了,我刚开始还有点尴尬,但晓慧的友好和干妈的热情很快就将这一丝嫌隙化解了,晓慧一下子成了我的妹妹。我在家里没有妹妹,晓慧也没有哥哥,听着晓慧稚嫩而清脆地喊着我“哥哥”,我很快就打心底里接纳了这个妹妹。能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妹妹,当然让人高兴而备加珍惜,晓慧也渐渐显露出了少女活泼的本性,跟我开着各种玩笑。记得一天晚饭后,我照例在晓慧病房里玩,晓慧表情神秘地把我拉到旁边:“我爸一会儿要来,你准备怎么喊他呀”嘴角挂着笑容,眼睛忽闪着会说话似地看着我:“喊干爸,还是喊干爹呢” 我一愣,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旁边的阿姨说:“叫干爹。”不一会儿,晓慧的爸爸妈妈一起来了,干妈拉着我向晓慧爸爸做介绍,初次见面,我有点不好意思喊。晓慧在旁边笑着逗我:“怎么叫啊是不是忘了啊”推推我,调皮地说:“要不要我教你啊”我有些羞涩地轻轻叫了声“干爹”,晓慧非常开心。

晓慧是个中学生,干妈告诉我她是因肾病住院。单纯的我们,愉快而短暂地相处了两周时间,我告别晓慧,出院回到部队。

年前,收到晓慧的贺卡,她在贺卡上邀我新年时去玩。我特意请了假,按着贺卡上的地址“紫阳路45号”找去,是晓慧外婆家。交流中得知,这个地方找起来比较方便,晓慧和干妈又经常来这里,所以晓慧在贺卡上留了这个地址。等了一会儿,晓慧和干妈她们一家人都赶了过来,晓慧见到我特别高兴,把我喊到一边,跟我讲了好多她的新鲜事。当天,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高兴地吃饭聊天,气氛非常融洽。看得出,外婆、舅舅、舅妈们都对晓慧特别关爱,对我也挺好。

后来,干妈又写信邀我到她们位于武昌烽火村的家里玩,当时那里还比较偏僻,我转了两道车才到。在小区门口问路时,指路人顺口提到,干妈家一个姑娘得了严重的血液病。那天,乘单独在厨房给干妈帮忙的时机,我把听到的情况说出来,问干妈:“晓慧的病是不是很严重”干妈说不是的,别人弄错了,就是一般的肾病,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听干妈平静地这么说,单纯的我就放下心来。当时春寒料峭,晓慧的房间开着取暖器,我们就在温暖的房间,一起听音乐,一起看译制片,并从剧情开始把话题聊开。我再次提及那次打饭开的玩笑,问吓倒她没有,晓慧说:“我才不怕呢!又不是我倒的。”一点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同时,我发现姐姐对晓慧很照顾,不让她随意出房间,生怕她受了凉。

当年,我参加军队院校统考,考上了重庆第三军医大学,离开武汉前,特意去干妈家看望了干妈和晓慧,走的时候,晓慧叮嘱道:“哥哥,可要记得给我写信呀!”。可能是我在军校见习、实习地址总在变,与晓慧的书信由多渐少。九五年底,我在重庆大坪医院见习时,还收到了晓慧寄来的贺年卡,上面有干妈、晓慧和姐姐的共同签名,那是来自晓慧的最后一封书信。

九七年,我军校毕业分配到湖南郴州,成为一名军医。第二年秋天,九八抗洪结束后,我在部队请了假,决定去青藏高原看一看。去西藏的途中,我专程在武汉下车,想去看望晓慧和干妈。

紫阳路距离武昌火车站较近,就先到紫阳路,再次找到45号。见到晓慧的舅舅、舅妈,我一说,他们就记起我来了。舅妈说:“你还挺有心的,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回来看一下。”在那里聊了好大一会儿,介绍了我这些年的情况,也了解到干妈现在没上班,平常住在烽火等情况,却始终没有听到有关晓慧的消息。

我忍不住问:“晓慧现在怎么样”心想,晓慧应该长成个大姑娘了,正上大学,更活泼大方了。

舅舅没说话,停了停,舅妈说:“晓慧走了。”

“走了”我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问:“走那里了”

舅妈顿了顿,说:“晓慧已经死了,有两年多时间了。”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死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有些恍惚,人木木的。

舅妈介绍,晓慧得的是白血病,晓慧的离去对干妈的打击很大,现在整个人精神消沉,一想到晓慧,就一个人偷偷地哭,劝了也没作用。

离开的路上,我感到心里很堵,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外界的喧嚣都不入耳……

我去烽火村看了干妈,干妈见了我只是客气地问了一下,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为了避免引起她的伤心,我没有提及晓慧的事,谈了些什么已记不得了。我注意到,晓慧以前的照片都还挂在墙上,晓慧的房间也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一九九九年清明节前,我在湖南意外接到干爹的来信,约我周末到武汉一起给晓慧扫墓。信里说,晓慧给家里托梦说“要哥哥来看我”。我连夜乘火车赶到武汉,一大早就到了紫阳路,见到干爹。干爹谈到晓慧,告诉我晓慧是一九九六年春节时走的,走的那天是正月初四。我心里一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告知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干爹也明显的一震。我到花店里,没有买菊花,而是选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和百合花……到墓地,郑重地将玫瑰花献给晓慧……

……

二〇〇三年,我从湖南调回到武汉。各方面事情安定下来后,我又去紫阳路看了干爹干妈,干妈的脸上依然不见笑容。第二年清明节的前一天,突然接到干爹的电话,让我清明一起去给晓慧扫墓。我当时才成家,已定好清明去老丈人家给爷爷上坟,这是我婚后第一次去扫墓,实在错不开,所以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我没能去晓慧那里,干爹干妈可能为此而有些失望,再也没有打电话来约我。再到紫阳路时,那里已经拆迁,完全变了样,干妈在烽火村的房子也久未住人,失去了与干妈的联系。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感到隐隐的愧疚。

……

有些事情,有些情感,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时间长了,不经意间就会突然爆发出来。前年,清明前的一天,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要去看望晓慧的念头,虽然联系不上干妈,但新闻说陵园可以提供查寻服务了。

隔的时间太长,城市已经大变样了。当年跟着干爹一起,心中很不平静,头脑里一幕幕地浮现出与晓慧相处的场景,晓慧喊“哥哥”的声音如在耳旁,根本没有注意到陵园的名字。我只记得,是一个很大的墓区,在武昌这边,环境比较好,旁边有个沟。

查询到武昌这边有三个大公墓,一个在石门峰,两个在九峰,我就一个个地依次去找。在墓区工作人的帮助下,我在三个墓区来回奔走两趟,差不多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找到了晓慧的墓,晓慧和她的爷爷奶奶在一起。

焚香烧纸,寄托哀思。晓慧生于一九七八年,殁于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二日。晓慧妹妹,正值十七岁的青春年华,就匆匆地走了,这个世界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她走的时候心里是否平静

一位帮人填写碑文的大姐问要不要用金粉把碑文重填一遍我一口应下来“要,当然要!”这么多年没来看晓慧了,当然要把碑文重新填一遍。同时,给大姐提了个要求,把晓慧的那段碑文留着,由我来亲笔填写。边填边与大姐聊着天,聊着聊着,就把我与晓慧的关系和相识、相知的情况都讲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些说与一个陌生人听,或许是压在心里久了需要倾诉,或许是追思……

……

今天,我又走在前往福海园的道路上,头脑里又出现了那个十四、五岁,文文静静,略微调皮又特别可爱的女孩--晓慧,我不知不觉地哼唱起《葬花吟》: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

不由得泪流满面,有种肝肠寸断的心痛。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从小听班主任崔老师说“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冥冥中觉得我与晓慧妹妹之间有着前世今生的兄妹情缘。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六世轮回,如果有,希望来世再续兄妹情,听晓慧再叫我一声“哥哥”。若然时空交汇再次相遇,必将会突然“一怔”,我相信那一定是触动了灵魂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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