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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夜影》傅有增

夜幕在裹向街灯时,突然间就薄了许多,街灯像着了一层暖色的纱,将路面染成淡黄的色调。

节气进入数九,小区里有居民家的水管被冻裂,流了一胡同的水已冻成薄冰。我小心翼翼地踏着冰面从胡同出来,迎面刮来一阵寒风,紧接着,一群落叶撵着风从脚边掠过。因为公差赶火车,我不得不从凌晨4点的温暖被窝里起来,在路边等单位的车送站。一道车光射过来,一个身影被照在其中,他正在挥动着一把扫帚顺着路面一步一步向前移动。车的灯光照来一张似曾熟识的脸,我忽然觉得是他,靠近他试着叫了一声。他很意外地停下手中的扫帚,我把捂得严实的羽绒服拉链向下拉了一些,他认出了我,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来,我赶忙上前握住,就感觉握着的是一把扫帚的把柄,粗硬而冰冷。我们在马路中间简单交谈几句,直到他帮我把车门关上,我都还觉得这一面见得实在突然,如在梦中。

那双粗硬而冰冷的手,传递的一丝寒气仍在我体内窜动。他的那双手,曾在我上小学时经常捏着半支粉笔在黑板上写来画去,或是握着米把长的教鞭棍在我和同学们面前挥来舞去。我还和几个玩伴常会在课余模仿他日常中的经典性动作。之后,我走出了学堂,走出村子,在外谋了职业,偶尔回去路过学校门口,依然会听到他那半乡语半普通话的授课声,就免不了又想起他的那些经典性动作来。再之后,家里亲友来城里看我,聊到他时都为他惋惜,说他教了半辈子书,因为没入国家的正式编制被清退,背着铺盖卷出外面学匠人去了,一把教书的好手可惜了。空闲时偶尔会想,那双执了半生教鞭粉笔的手,该如何去容纳对接粗糙坚硬的砖头、瓦块、钢筋、水泥。

还好,他的身板一向硬朗。在工地上没多长时间就把垒砖抹灰的活计掌握得熟透,工队长又是他的学生自然不会亏待他。那些年,他翻新了老屋,还把唯一的女儿供成了大学生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村里和他一茬长大变老的人就在小巷口的空闲地上数念:瞧人家,改行改对了,这以后就跟着闺女进城里享清福吧。

都六十岁有零的人了,再去工地上干活已手脚不灵跟不上伴。闺女说:爹,别再出去了,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我们做晚辈的尽尽孝心了。他听了闺女,前两年随闺女来了城里,广场绿茵处、公园里本该是他来来往往的地方,岂料,来城里还没暖热窝,女婿突然患了大病,把家里折腾的捉襟见肘,紧紧张张。他心疼闺女,想为闺女分担些疾苦,就在城里四处找工作,人家用人单位都嫌他年龄大,巧遇保洁公司招街道清洁工,他去了,人家看看他硬朗的身板,二话没说录用了。后来,他听说因为街道保洁这个差事大多工作在夜里,且工资低,很多人嫌熬夜不愿去。他倒乐意:这差事难得呀,晚上干活白天休息,还不误在家里做些其他活。

那次与他在马路上夜遇后,说不清咋回事,总在夜里四五点钟就会听到“哗啦哗啦”扫地的声音,就想象着他挥动扫帚的背影,尽管有时候那个在街道上清扫路面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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